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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生死之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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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依然很輕,依然很柔,只是把那漸升的輕煙吹得斜了一些,斜得有些像婦女們彎曲的腰,那淡淡的陰影,竟能與地面上已流成溪水的血漬融合!這或許是一個偶然,是一個可悲的偶然。

血並未完全幹枯,那是滿天寒鴉更加的殘缺,幾株葉已雕零得差不多的樹,立成一種黯淡的淒慘,伴著鴉雀,在微微的秋風中被血腥熏得瑟瑟發著抖。

“呱呱……”地上的寒鴉突然一陣騷亂地掠飛而起,連帶著那些膽小的烏鴉也全都飛上了天空。

天空顯得更為黑暗,蒙上了一層淒慘的陰影,到處都是烏鴉的翅膀,天——是烏鴉的天;地——是失去了生命的屍體的表演場。

不,似乎還有一具屍體是沒有完全失去生命的,既然沒有失去生命,那就不能叫做屍體!的確,那不是一具屍體,他還活著,便是他驚起了那滿天的寒鴉。

驚起滿天寒鴉的,其實是那只帶血的手,那只手像是剛從血裏撈起來一般。

在這地獄屠場的世界中,那雙帶血之手的確顯得有些單薄而微弱,他在地上緩慢地移動著有些顫抖的軀體。

似是在尋找什麽,是在找刀?對了,是在找刀。不知道是誰的刀,但這把刀看上去很好。好,只是一種感覺,是一種濃烈若酒的殺意自然而然地從刀身上散發出來,那或許是因為刀身上滿是血漬的原因,能殺人的刀就是好刀。

不知道是多少人的血才洗煉出這柄刀,而此刻刀卻不是用來殺人,而是用來手拄,像拐杖一般地手拄,撐起那不是很高大,卻異常慘烈的身體。

血漬似乎已在他的臉上凝成了一種永恒的傷感,那緊披的戰甲已經辨不出本色,唯有一片殷紅,紅得有些刺目!是他自己的血,也有別人的血,而那殷紅的戰甲之上插著一柄刀,似乎不是很深,至少那刀仍有大半在體外。

這或許便是他仍沒有死去的原因之一,但這種深度卻不是常人所能支持的,更可怕的是他身上的另外幾處傷口,已把戰甲的大部分劃開,成了一種永恒的慘烈。血依然在流,不過被沾上的泥土堵塞之後,阻住了不少寶貴的血,可他還活著,就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了。

沒有人知道他會不會在下一刻死去,那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他仍活著,在他的身旁有一顆已經冰涼的心,人心,血紅的,很恐怖。那是躺在他身邊的那個胸膛已經開裂之人的,剛才就是他那只抓刀的手,從對方胸膛之中順便帶出來的戰利品。

對方的戰甲似乎並未能保護好自己的胸膛,這不能說不是一個悲哀。但顯而易見,這站起身來之人胸口上的一柄刀正是那無心者的傑作。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到,這是如何一個悲慘而殘酷的結局,這或許正是戰爭的本質。

風,依然在吹,輕輕地吹。掀動著那緩緩站立之人的頭發,散亂的頭發,使那本來就恐怖無比的血臉更為陰森,但卻沒能阻止這人站起來之勢。

他的一條腿,依然跪在地上,光憑一柄刀,似乎還無法完全支撐住他的身體。畢竟,他能夠活下來已經是一個不錯的奇跡了。

睜開的眼睛帶著一種痛苦而愴然的神色,這是戰爭唯一能賜給戰士的東西。

地上,依舊躺著一具具死狀各異的軀體,也有人像他那樣,半立著,那是拄旗者,沒有倒下,卻似乎立成了一座永恒的豐碑。

活著的,只有他一個人,至少到目前為止,只有他一個人爬了起來。

他露出了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容,卻已經無力笑出聲來,或是哭出聲來,也許是怕驚擾了身邊這些死去的忠魂。

冷冷地望了周圍那些相互枕臥的屍體一眼,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卻使傷口一陣抽痛,臉也變得更為扭曲。

刀鞘便在不遠的地方,被壓在一具屍體之下,但這並沒有阻止他拿回刀鞘的想法。

這柄刀已經追隨他十多年,人是有感情的,雖然已被這殘酷的戰場麻木了,可在心底,多少也藏了少許的溫暖,在這人情淡薄、世態炎涼而又殘酷的世界之中,唯一真正的朋友便是這柄刀,這柄不知飲了多少鮮血的刀。

憶起在十三歲之時便以此刀殺馬賊黑風,十五歲再以此刀征服太行群盜,而十幾年的戎馬生涯,卻落得如此下場,不僅僅是刀傷,連心頭也傷得很沈重。

寒鴉飛旋,或是畏於這柄刀的殺氣,它們竟沒敢逼近刀旁所在的屍體。

傷者,拖著沈重的腳步,從那沈甸甸的屍身下,抽出這唯一能和這刀配套的刀鞘。

鞘身很古樸,古樸得有些像是剛出土兩千年前的文物,那種雨花石般的淡素流紋,讓人的心為之震顫,傷者的心也顫了一下,但並不是因為雨花石般的流紋,而是因為兩個古篆體的大字。

那是他師父的字,也是他的名字,不是很好聽的名字——“蔡傷”,那年,師父將這柄刀給他時,他才十歲,但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明白,從今以後,蔡傷便再也不會與這柄刀分開。這柄刀,便是他的生命,他要像愛惜生命一般愛惜這柄刀,就因為刀鞘上有他的名字,更不能埋沒了這柄刀。

他的確沒有埋沒這柄刀,就像他的人一樣,其實,當他十歲那年將刀第一次握在手中之時,便知道自己絕對不會被埋沒,但到頭來卻又是些什麽呢?他有些困惑,生命難道便只有在這種無休止的戰爭中才能夠完全體現出自己的價值嗎?難道終結別的生命,便是人唯一的使命嗎?

蔡傷在風中靜立著,像一株枯了的樹。

他在想什麽呢?他又在期待什麽呢?或許是在想道安和慧遠(中國早期佛教史上的大師)所宣揚的“兜率凈土”和“西天凈土”那種美麗的境地。

“天地雖以生者為大,而未能令生者不死;王侯雖以存者為功,而未能含存者無患”,蔡傷低低地叨念著慧遠當初的這句話,不禁仰天一陣悲愴地低嘯。

寒鴉一陣亂舞,擾得空中騷亂一片,陽光在寒鴉的翅膀的縫隙之間,灑下斑斑點點的光潤。

今日,是個很好的天氣,連蔡傷都無法否認這一切。

洞中還算幹燥,卻顯得有些黑暗,不過,有個棲身的地方,已經不是很壞了,洞中的煙味仍未完全散盡。早知道裏面沒有毒蛇猛獸,就不用費這麽大的勁用煙熏了,蔡傷這麽想著。

的確很累了,能找那麽多幹枝、柴棒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這當然是對蔡傷來說。甚至他的胸口又滲出血來了,畢竟,傷勢也太重了,他已經沒有能力走遠。因此,他只能在這個還算幹燥的山洞中陪伴著這些傷感的孤獨度過可能是漫長的一段歲月。不過幸虧每一位死者身上都帶有少量的幹糧,至少他所帶領的戰士身上有,這些死者的口糧,足夠他飽飽地吃上一個月,有一個月時間,他自信可以恢覆過來,但外面的世界將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呢?在這種戰亂紛繁的年代,的確沒有人敢想象明天會是怎樣一個場景。

洞口的草叢並未完全枯萎,剛好為這個洞的存在提供掩護,所剩下的,便是去山林之間拿一堆落葉和枯草來,再把那有些破的旌旗,借用一下,便是一張比較舒適的床了。更重要的是,去尋找一些草藥,在這只有一個重傷者的世界中,一切都顯得是那樣困難和艱巨。

蔡傷不敢寄望有人能夠經過這裏,在這方圓數百裏,或許不到百戶人家,全因為這戰亂。這的確是一種悲哀,沒有一種安定的生活,甚至不知道家在何方,時刻在擔心生命安危和溫飽問題,是如何痛苦悲哀。

不知該怪誰,怪誰都沒有用,誰也改變不了這個現實,就因為沒有人可以改變人類侵略和占有的本性,除非這個世界真的變成了西方凈土——極樂世界。

這是讓人心酸的一個月,讓蔡傷心酸的是那群狼和那沒有生命的屍體。

那曾是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可卻在這一個月之中,眼睜睜地看著狼群和烏鴉啃光他們的肉,剩下光禿禿的骨頭,這是何等的可悲!何等的心酸!

蔡傷沒有死,但他的心卻已死了一半,看透了這人世的悲愴和現狀,的確會有心灰意冷的感覺。

這一個月,他想了很多,從來都沒有這樣用心地去想,更沒有像這一個月一樣,望著人死去而想人生幻滅的問題及生命的意義。

他變了,變得像秋風中的楓樹,能夠表現的只有沈默,像他的刀一樣沈默。

在傷好的這一天,他記不起是哪一天,在他的腦中只有日出日落,並沒有時間的概念,因此,他不知道現在是哪一天了。但不管這是哪一天,他用那塊破旌旗十分慎重地把手中的刀包紮好。

不知道包紮了幾層,但很緊,也看不出刀的本來面目,那帶血的戰甲,他也很莊重地折疊好,然後挖了一個坑,不是很大的坑,卻是在被他親手埋下的幾名戰士的淺墳旁,將折疊好的戰甲緩緩地放入坑中,似乎很傷感,因為他蓋上土的動作是那樣深沈而輕柔,像是怕驚走了一場淒美的夢,但那戰甲終究是埋入了土中。

蔡傷重重地跪下,就跪在那埋葬戰甲的小墳前,那樣虔誠,那樣愴然,其中竟隱含淚光在映射。

那被旌旗包紮的刀,便橫在小墳前,像是貢品,而蔡傷更像是一塊墓碑,那挺直的腰身,那有些破舊的衣衫皺褶成了永恒的滄桑。

藍藍的天空,淡淡的白雲,鳥在輕輕地唱,風,吹出秋天特有的色彩,而蔡傷的雙目竟在剎那間深邃成了天空深處看不見的寒星,似是對生命的一種明悟,但他並沒有出聲,那一切全都是多餘的,沒有任何語言比沈默更生動。

蔡傷並不老,也不是很帥氣,但卻有一種來自骨子的氣勢,而這正是沈默的內涵,正若那遍地的白骨所蘊涵的淒慘一般。

靜靜地跪了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他立起身來,撿起那包裹得很好的刀,頭也不回地向山林深處走去,陪伴的,唯有背上的大弓和兩壺羽箭,這是沒有被敵人帶走的東西。

這一路上,梁軍設立了很多關口,蕭宏的確下了很大決心要北伐,蔡傷心中好笑,好笑梁武帝蕭衍真是糊塗加三級,居然選用如此膽小怕事之人任主帥。不過他心中卻有些苦澀,他沒有笑的資格,敗在昌義之的手下,雖然是孤軍無援,卻終歸是敗了。他有些恨朝廷,明明可以出師救援卻斷不出兵,這的確是讓他心痛和寒心的地方。

他很明白,這是誰在弄鬼,畢竟自己是漢人,在拓跋家族之中始終只是個奴才,他有些懷念孝文帝,可惜卻未完大業而去。他此刻並不想去驚動梁軍,那是最不理想的做法,因此,他必須繞山路行,越是偏僻之地越好,他要去的地方,是鳳臺,轉走正陽關,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是讓家的溫暖和妻子那溫柔的手撫平他心頭的傷口。

“嘚嘚嘚……”一陣迅疾的蹄聲從遠處傳來,使本來很寧靜的山林那種自然的寧和全都撕碎了。

“想不到這山道,也有人馬經過。”蔡傷自語道,同時身子迅速縮至一叢不是很密聚的灌木之後,像一只魔豹般靜候經過的獵物,目光一動不動地註視著那小山道的另一頭。

馬匹不多,三騎,他一眼便知道這是梁軍的信使,其實他早就聽出只有三騎,所以他已準備好了羽箭,只要不是自己人,便奪上一匹馬,省一下自己的腳力,讓他奇怪的是,這幾名梁兵,如何知道這種山林近路呢?不過他已經沒有必要考慮,第一名騎者已經進入了他的射程。

蔡傷拉弓的動作太快,那滿月般精彩的弧度讓人產生了一種錯覺。

在弓弦之聲傳入耳朵之時,那第一名騎者的咽喉已經多了一件東西,那便是一支羽箭。

在慘叫聲傳入蔡傷耳朵的同時,蔡傷聽到了兩聲怒喝,也是他第二聲弓弦響起之時。

“叮!”那第二位騎馬者竟以刀斬開了那支似幻影的勁箭,而第三名騎者卻早已把身子藏入馬腹。

這兩人武功之高,完全出乎蔡傷的意料之外,在梁軍的信使之中,居然會有如此好手。

“嗖、嗖!”兩支勁箭電光般射掠來。

蔡傷一閃身,那柄被包好了的刀一橫。

“叮、叮!”兩箭全都射在刀鞘之上,蔡傷有些駭然,暗自慶幸一開始便射死對方一人,否則還真不知如何應付那第三支箭。

這三名騎者,似乎是非常擅於配合,兩支箭所選的角度的確讓人應付起來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通過這兩個角度,蔡傷想到了第三個角度,那絕對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度。蔡傷幾乎可以肯定,若那第一位騎者不死的話,定由他來擔這個角度的執箭人。

已經沒有轉餘之地,剩下的必須是近身的搏鬥,因為那兩人已帶馬沖了過來,若用弓,絕對來不及發第二箭。

蔡傷絕對不是一個軟弱的對手,至少,對敵人不會手軟,刀終還是出鞘了,可是對方的來勢更兇猛。

第二位騎者竟從馬背上飛躍而下,借著坐騎那快速的沖力和自己身體的重量向蔡傷撲過來,像是巨雕在撲食弱小的兔子。

蔡傷看到了一點閃爍的金光,那是金牌,絕對是,蔡傷此時才恍然,這三人竟是梁朝金牌信使,難怪會是一群比殺手更可怕的狂人,不禁暗呼倒黴。只可惜已經沒有逃避的餘地,唯有將這兩人殺死一途,但他知道這絕對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不過他卻知道一條,他們是在行使最重的任務,絕對不會對自己死纏亂磨。

蔡傷的身形疾退,雙腳在身後的雙桿上一點,斜斜地避開這淩厲無比的一擊。

“轟——”地面承受著這洶湧的勁氣一擊,泥土和草全都爆射而散,顯示出那可怕的殺傷力。

“咦!”那名金牌信使對蔡傷能夠避開他一擊,似感到有些驚訝。

“鏗!”蔡傷身形一挫,他總還是避不開第二名金牌信使那全力一擊,不過卻並未能讓他受傷,可是卻讓他的刀出了鞘。

那隱隱泛有血絲的刀身,自然而然地散出一種可怕的殺氣,再加上蔡傷那濃濃的殺意,使得山林間的空氣變得沈重起來。

那空中倒翻而出的金牌信使也不是很好受,蔡傷的反震力,幾乎讓他心浮而湧。

“你是蔡傷?”那第一名信使一見那柄隱隱泛起血絲的刀驚問道,同時手中的刀也變得無比凝重。

“蔡傷,你還沒有死?”那與蔡傷交換過一刀的信使重重地落在地上驚問道。

蔡傷有些得意地望了手中的刀一眼,語意很冷淡地道:“昌義之還沒有那個能耐。”

“哼,想不到堂堂蔡大將軍竟也會躲在暗處放冷箭,真叫人大失所望。”那最先認出蔡傷的人神色間竟真有失望之色。

“在這個世上,能有幾個光明正大的人能活得長久?今日,是我蔡傷教了你一課,這一切都是世俗教給我們的,適者生存!”蔡傷聲音也很冷地道。

“我彭連虎今日受教了,看來這個世界上真的已經不再存在那種真正的好漢了,就算刀道再高又能如何。好,便讓我來領教一下聞名北魏的大刀客吧。”那先攻向蔡傷的信使很淡漠地道。

“你便是彭連虎?”蔡傷也有些驚異道,因為他早在半年前便聽說梁朝出了一名年輕的刀客,幾乎是戰無不勝,卻沒想到竟成了梁朝的金牌信使。

“不錯,這位便是我師弟冉長江,沒想到蔡將軍會聽過我的名字,我很高興,能夠挑戰更高的對手是我彭連虎最大的願望。”彭連虎目光中射出狂熱之芒,聲音卻平靜無比,讓人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心底似乎有一潭無波的水。

“可惜卻成了金牌信使,成為別人一只棋子。”蔡傷不屑地道。

“哈哈……好,這不像是一句話!”彭連虎不怒反笑道。

蔡傷一愕,想不到彭連虎的反應會是如此,心底隱隱感覺出這名金牌信使的確很特別。

“師弟,你先走,我若一天內未到,便是已經死在蔡將軍的刀下,不必為我難過。”彭連虎淡淡地向冉長江道。

“師兄,讓我們一起將他宰掉,順便帶給臨川王。”冉長江狠狠地瞪了蔡傷一眼沈聲道。

“難道你不明白我的脾氣?”彭連虎有些不高興地道。

冉長江似乎對這位師兄很敬服,也不再說話,只是翻身上馬,向蔡傷怒瞪一眼,淡淡地道:“我知道怎麽說,師兄請放心。”

“很好!”彭連虎讚賞地道。

蔡傷更啞然,像看一個怪物般打量著眼前的彭連虎,淡笑道:“難道你不覺得吃虧嗎?”

“怕吃虧,我也不會獨自留下來。”彭連虎豪邁而傲然地道,一副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架勢,使他那年輕的臉鼓脹著一種異樣的生機和魅力,那野性和悍勁充分地展現在每一根神經之中。

蔡傷心中竟有一種相惜的感覺,不解地道:“我真不明白,以你如此人物,為何甘心做一個金牌信使,雖然可使身份特殊,受百官敬畏,又有什麽大不了!”

彭連虎哂然一笑道:“我並不是像其他信使一般,我的身份是自由的,可以隨時退出這個組織,連武帝都不會管我,但武帝乃是當今世上最值得人尊敬的皇帝,為他做事,我並不強求什麽,這便是我的個性。”

“很好。你的確是個很好的對手,這個世上能讓人欣賞的對手不多,你可以算是一個,我就讓你真正來見識見識我北朝的刀法。”蔡傷傲然而平靜地道。

“你是漢人,不應該是北朝的刀法,應該是我漢人的刀法。”彭連虎冷冷地道。

“天下本一家,我身在北朝,也便是北朝的刀法,這和民族並沒有關系。”蔡傷有些固執。

彭連虎似乎大有憐憫之意地搖了搖頭,目光中有些惋惜之色道:“我真不忍心對你說實話,你根本就沒有必要回‘正陽關’。”

蔡傷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也就是在這時,他的眼前亮起一道似波光的屏障。

那是彭連虎的刀。

刀好,刀招更好,更不會有人敢懷疑他的氣勢和掌握時機的本領差。

感受最深的,仍是蔡傷,因為他正在那怒濤般洶湧的氣勢鋒端。

刀氣似乎想要將衣衫全部割裂,在皮膚上形成一圈圈流動的氣旋。

這是彭連虎的刀,比這更精彩和可怕的卻是蔡傷的刀,像殘虹又像晚霞,在虛空之中亮起一幕淒艷和血腥。

這便是蔡傷的刀,其實蔡傷的刀並不僅是如此而已,蔡傷的刀無所不在,無所不是,就像那吹過的蕭瑟的秋風,彌漫在天空的每一寸空間。

刀便是刀,刀正是生命另一種形式的表現。的確,這一刀已經完全融合了蔡傷所有生命的激情和勢力,也只有這樣,才真正可以稱得上是一位好刀客。

“鏗!”兩柄刀竟很巧妙地在虛空中交合,這不是一種偶然,蔡傷已經完全掌握了彭連虎這一刀的軌跡,雖然在心靈之間有一絲空隙,但在對方刀風及體之時已經完全進入了另一種境界,這是一個高手天生的本能,在生與死之間,才能夠真正展現一個人的生命的頑強,而蔡傷更是用以不變應萬變的規則,因為他知道,在力道之上,他絕對不會比對方差。

彭連虎軀體一震,目中的光彩更加炙烈和狂放,像是一只初逢勁敵的雄雞,他想不到對方竟如此厲害。

“果然厲害!”彭連虎低喝一聲,一聲長嘯,刀又若狂潮般翻卷而來。

蔡傷心頭暗駭,彭連虎的武功之好也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看來外面所傳的並不是假話,以自己在北朝的實力,除了爾朱家族中有限的幾位高手之外,幾乎不可能有勝過自己的,能夠勝過他的同一輩高手中,只有爾朱榮一人而已。可在這裏竟遇上了如此高手,若在平時,他定非常高興與對方一戰,不過此時早已失去了那種爭勝之心,但潛在的戰意卻被蜂擁的刀氣所激發,不禁冷哼一聲,刀竟突然消失。

刀竟然消失了,在這最要命的時刻竟然消失了,彭連虎心中的驚異是不可言喻的,但他的刀,必須出擊,對待敵人,絕對不能有半絲柔情,更不能有半絲遲疑。生命在高手相爭之中表現的正是那眨眼間的光彩和魅力,這是沒有人可以改變的事實,所以彭連虎雖然驚異,仍然以最快的速度出刀。

一切似乎全都在蔡傷的意料之中,在冷笑之中,一道血焰般殘虹從平地升起。

那正是蔡傷消失蹤影的刀,他的刀以一種無法理解的角度和弧度,竟從自己的胯下滑出,這幾乎是所有刀手都認為的出刀死角,可蔡傷的刀卻正是從這出刀的死角奇跡般地擊出了一刀。

像殘虹淒霞的光彩,給虛靜的空間創造了一種無比浪漫而狂野的氣氛。

彭連虎的面色好難看,雖然蔡傷這一刀與剛才攔截的那一刀看起來並沒有什麽不同,可他卻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刀氣和戰意已經破開自己那層層封閉、狂潮一般的網,進入自己最受影響的空間。而對他構成了難以想象的威脅,他根本就沒有想到居然會有人能夠從這種角度出刀,在他的眼中,他的師父已經是最好的了,而他直追其師,幾有青出於藍之勢,但蔡傷的刀的確太可怕了。

在電光火石之間,他想到了一個人,那是他師父曾經提到的一個人,一個可以從死角出刀的人,可他已來不及想起對方是誰,蔡傷的刀勢幾乎已經完全壓制了他。

刀芒在彭連虎的眼中不斷地激散,不斷地擴大和變幻,形成一種像開滿紅杜鵑般淒美的色調和生命的動感。

彭連虎不得不退,他這一刀還未曾完全擊出,但必須退,這是已經沒有選擇的決定,否則結局只有一個,那便是死。

彭連虎當然不想死,所以他只能選擇退,乘蔡傷的氣勢還未曾完全籠罩自己之時,以比出刀速度更快的速度爆退。

高手畢竟不是匹夫,不會逞匹夫之勇,能屈能伸才會使一個人成為真正的高手,才能活得瀟灑,才能有機會吸取教訓讓自己更好地突破自身。

彭連虎便是高手,他更知道如何保護好自己,生命是一切的本錢,在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絕不會做一件蠢得要死的事。那是對生命的一種浪費和汙辱,一個勇者,一個敢拼死之人,往往最懂得生命的真諦。

蔡傷對彭連虎能在如此短的時間中作出如此快的反應和果斷的抉擇,的確有些欣賞,但欣賞是欣賞,決定命運的卻是刀。

唯有刀才能夠決定一切,至少在這場比武之中,刀,有著如此重要的地位和作用。

天地在剎那間,竟似乎給這無比絢麗的刀芒引入了一種寧靜而死寂的世界,至少蔡傷和彭連虎的感覺就是這樣,聽覺似乎完全失去了作用,而整個世界全都變成了一種向外無限散射的異彩。

這是什麽武功?這是何種刀法?沒有人知道,連蔡傷也不知道,雖然是他從死角中出的一刀,但蔡傷卻有一種感覺,那是一種無限爆綻生命力的表現,在他的心中明白,這或許並不叫做招,不能算是任何刀招,這只是一種生命魅力和生機狂野的舒展。

在世界上,最厲害的並不是殺人的招,而是強烈的生命激潮。那強烈的生命力可使一切生命全部摧毀,這正像一個一頓吃了一千斤大米飯的人,要麽是不可能,要麽便是死路一條,任何事都有一個限度,超過了限度所產生的副作用比未達到限度的破壞力更大。

雖然蔡傷這一刀未能達到這種效果,可是這已是不可否認的最可怕的攻勢。

蔡傷的刀芒像煙花一般狂湧激射,彭連虎發出一聲悶哼,很沈重的悶哼。

天地在一剎那間完全恢覆了靜寂和應有的安寧。

風,依然輕輕地吹,偶爾有一兩片孤零零的楓葉,打著旋兒告別那讓它成熟的枝椏。

蔡傷靜靜地立成了一株高大的樹,這是彭連虎的感覺,與剛才那種狂野地綻放生命魅力的蔡傷幾乎成了兩種極端的形象,不可否認,他有著十分獨特的魅力,那種寧靜若深湖的氣質,幾乎讓人懷疑這是不是一個可怕得會讓猛虎戰栗的絕頂高手。

蔡傷的刀已在鞘中,不知道是在怎樣的情況下是在什麽時候,讓這柄刀進入刀鞘中,反正,在那絢麗的幾乎充滿彭連虎整個天地的異彩消失之時,蔡傷的刀已經在鞘中。

彭連虎當然沒有死,死人絕不會再註意別人的刀在什麽地方,但彭連虎卻受了傷,在胸口,有一道斜斜、細細、淺淺的刀痕,是輕傷。但這刀若是深三分,可能會讓別人從刀口的裂縫中看見心臟,或許是已經被切開的心臟。

鮮血,只是在刀痕之外凝成一串細碎的血珠,並未流下來,但衣衫卻有些微紅,沒有鮮血染不紅的衣服。

“多謝你手下留情,我還是敗了。”彭連虎目光中毫無悲切,卻有著說不出的感激和敬服,臉色有些蒼白,顯然剛才那種驚心動魄的場面,在他的心中早已烙上了一個很深很沈的印象。

“這只是因為你的根基很深厚,便是我全力想殺你,也不可能用這一刀要你的命。不過,你的確是特別的人,也是個人才,更是一個潛力無限的高手,相信你會有一天超過我的。”蔡傷語言中多了幾分恬靜和安詳。

“很謝謝你能看得起我,我定會好好記住你的話,你便是我的目標,有機會,我還想向你討教。”彭連虎在敬慕之中仍不失傲氣地道,似乎剛才受傷的並不是他一般。

蔡傷淡淡地一笑道:“你很直爽。其實,在這個世上,比我厲害的人物數也數不清,你的武帝蕭衍本就是一個不世高手,恐怕能夠勝過他的人,也沒有幾個,你的目標應該定得更高。”

彭連虎一呆,楞楞地道:“我們武帝也是個不世高手?”

蔡傷淡淡一笑道:“蕭衍的確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多才多藝,其六藝軒閑,榮登逸品,陰陽、緯侯、蔔筮、草隸、占訣、尺牘、騎射,莫不稱妙,能使梁朝五禮俱備,雅樂和諧,儒學大興,文史並茂,數百年來只此一人而已。更重要的是蕭衍以軍功起家,在戰場上雖不是一人之力可以改變的,但誰都可以看出他絕對是一個不世高手。十年前,且曾與我朝宇文福大將軍於彭城交過手,宇文福是很少輕易去說一個人,更不願說別人比他厲害,可是當他說到蕭衍之時,臉色總是顯出很不自然之色,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十年前,雖然他在彭城讓蕭衍和崔慧景吃了大敗仗,卻也沒有占到蕭衍的便宜。宇文福絕不會比我差,那蕭衍也絕對是個高手,這是毋庸置疑的。”

“今日又增長了一些見識,我還以為武帝是一位大儒……”說到這裏,彭連虎不自然地一笑,疑惑地問道:“不知蔡將軍與葛榮是什麽關系?”

蔡傷驚疑地望了彭連虎一眼,冷冷地應道:“你怎會知道葛榮?”

彭連虎知道蔡傷誤會了他,忙解釋道:“我師父曾在三年前遇到一位叫葛榮的年輕高手,他也和蔡將軍出刀的角度很相似,我估計可能是與蔡將軍有關系,才會有此一問!”

“你師父是誰?”蔡傷聲音緩和了些問道。

“我師尊乃是鄭伯禽!”彭連虎不在意地說出一個名字。

蔡傷有些奇怪,想不到彭連虎竟對自己師父直呼其名,臉上有些訝然之色。

彭連虎笑應道:“我師父是個怪人,他不喜歡浮名,雖然武帝待他若兄弟,可他始終只將自己看做一個平民,不喜任何人以官位相加,而我們稱他也只能以名字相稱,以便提醒他,他仍是以前的他。他也不想我們以師徒相稱,不過他永遠是我們的師父。”

“哦,原來如此。鄭伯禽的確是個人物,幾年前,便是他殺了齊和帝蕭寶融而名揚天下,想不到竟會有你這樣的弟子,看來傳言並不虛假,他見到的那葛榮正是本人的師弟。”蔡傷讚賞道。

“難怪,對了,蔡將軍,我勸你還是不要回正陽關了。”彭連虎有些遲疑地道。

蔡傷心頭打了個突,疑問道:“為什麽?”

彭連虎猶豫了一下,低低地道:“將軍你要節哀順變,我得到消息,因為你的戰敗,而又有你爾朱家在後推波助瀾,拓跋元格將你的家人全部賜死。”

“你說的可是真的?”蔡傷目中殺機爆射,目光似兩道冰寒的利刃,緊緊地插在彭連虎的臉上,話語卻有些顫抖。

彭連虎氣勢一憋,誠懇地道:“這是事實,消息來源於各城安置的密探,將軍一家沒有一個活口,三十幾人和近百家將全部被抄。”

蔡傷聲音霎時也像目光一樣冰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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